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闻香

       冬日里的京城，若比较王侯将相苑邸府宅里梅花景观的艳致，撇开东宫盛大稠密的梅林，只剩靖王府的梅园无出其右。霜雪一落，园景不在梅之类目繁多，却妙于闻香清奇、朱红遍地。风起时，立于隔巷背临的这边苏宅院墙下，虽无景致之形可观，闻鼻轻嗅，那股梅香顺着喉管深入心肺，勾起的却是某人无所形遁的过往记忆。

       彼时，苏哲还是小殊，萧景琰未成靖王，宅邸之用对于方才及冠的二人是处玩乐多过其他的去处，景琰并不在意铺陈设计院落之格局，只对留得一处梅园分外坚定，记得那时问及缘由，那人直顾左右不肯答他，眸里却煜煜芒光映红脸颊，一瞬，竟觉对面红袍铠甲加身的那人分外可爱，年少时哪里有寻根究底刨出缘故的坚持，只觉不趁此时机调侃一番才是可惜，二人均是武将男儿，情窦未开，风花之景不顾，雪月之情尚醒，景琰却执意要了梅园来，那时只觉既是梅园抑或其他什么景致都好，总归那人喜欢，自己也乐得有趣。既问不出便免不了一场追逐嬉闹，二人与院中植下的梅树并无二致，均是嫩枝刚出的幼苗，晴日渐长，雨露未央。

       如今冬日里的墙外梅香依旧，已是靖王的景琰依旧，苏哲却变了模样。无论三九的漫天簌簌降雪，伏夏的暑热炎阳，案旁的炭火不灭，披身的衣襟不减，骨里的凉意却叠叠重重从足底不停一刻窜上指尖，握笔临书尚且使得，再多一分便是逞力也无法支撑。气力愈发使不上，执念却如那人园里腊梅愈发开得孤艳般逐日深沉，景琰是他谋事的底线，从来都要护的周全平坦：宁折不弯的性子搁在自家父皇眼里都碍眼，关系利害之人更是避之不及，苏哲却视为难能可贵；对阴诡权谋速来厌恶的耿直行事已不止一次遭人陷蔑、更甚者陷自身于囹圄，苏哲便代行谋策为其清平阻碍，净得他的平素作风；甚至于，那些不愿搬上台面让其知晓之事尽量做得隐匿无痕，不想他费心操劳……

       平日压抑遮掩，尤在那人面前忍得最是艰难，若是只进谋略谏言还好，无需遍遍悱腹，可如今，那人一进自家园子，心思便不安生，悬在半空上下不得，面对他态度的转圜，自己欣慰却是无法高兴；看着他愈发听信进言，有意无意征询自己对朝事时局之见，素来慎独如他却也无法堪破拿捏这般距离的远近究竟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   那人于自己，一面是景琰，合着过往情分的知己兄弟，却也藏着另外无法道明的心思于其中；另一面是靖王，视他为匡扶的正主，不得二心，不得逾矩，更不得碍了他夺嫡的路。只是心思终是心思，那人的眼神不过盯得稍久了些，自己却连呼吸都恨不得掩起；那人一句是否是祁王府旧人的问话，惊得连原先备好的说辞都无法从善对答；借去被自己注解的书，字迹既已变了笔锋力道，同先前再无二致，可仍旧忧虑惶恐那人识得旧日里的丝毫。除却这些，苏哲在旁人面前依旧是麒麟才子、名琅琊榜首之冠顶，如今在景琰面前，即使面上持得云淡风轻，不肖那人无意一瞥，自己便禁不住多虑，顺带扯出原本便忍得辛苦的过往一阵苦嚼，抑下不该也不能多出的想法，硬撑着苏哲的身份守于其身边。

       近日瑞雪不断，想来院墙那边的梅园之景更会好看些，只是闻到梅香就已心旷神怡，飞流的孩子气没能随着年纪渐长而泯灭有时在苏哲看来确是幸运，无事便翻过暗巷跑去那人梅园折几支回来，心情极好时也会顾及下苏哲的案头，放上一两支以示好意，小孩子是无心之举，苏哲却总会盯着那些梅花驻笔愣神许久，本就为立足院中轻闻那穿墙而过的梅香神思向往，这下居然现于眼前，心弦早已被拨乱，从未忘记的那日情景又现于眼前，自己的调侃，那人出于窘迫近乎胭红的双颊，眸光清亮得引人入胜……细想下来，还有什么是自己漏下的细节。

       啪嗒一声，执笔的手不知何时松开，心思还未回转却已伸手向案头那支梅抚去，捻起放于鼻前闭眼深嗅，照例还是那股香气，心中无念，却只剩那人映红的脸颊清晰毕现……